中國中醫(yī)藥報》2010年12月10日 星期五
石膏重劑應(yīng)用探討
□ 仝小林
●《
傷寒論》
白虎湯四大證——大熱、大渴、大汗、脈洪大,自然是石膏的使用指征。除此之外,其他疾病,無論病屬外感內(nèi)傷,均有用到石膏的機會。
●張錫純認為,除收濕斂瘡止血宜煅石膏外用之外,其他情況均應(yīng)內(nèi)服生石膏。醫(yī)者不可誤以為石膏性大寒而將其煅用。
大劑量應(yīng)用由來已久
石膏首載于《神農(nóng)本草經(jīng)》,長于清肺胃氣分之大熱,解肌透熱之力強,生津而不燥,煅用還可斂瘡生肌。大劑量石膏應(yīng)用于中醫(yī)臨床,由來已久。漢代張仲景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要略》中的白虎湯、白虎加
人參湯、
竹葉石膏湯、
麻杏石甘湯、越婢湯、
大青龍湯等方劑,均含有石膏,用量少則半斤,多至一斤。唐代《備急千金要方》治心熱欲吐、吐不出、煩悶喘急、
頭痛之石膏湯,石膏用量為一斤。清代桐城醫(yī)家余霖創(chuàng)
清瘟敗毒飲,大劑量石膏可用至180~240克。近代名醫(yī)張錫純對石膏有獨特的認識,認為“無論內(nèi)傷、外感用之皆效”,“即臟腑間蘊有實熱,石膏皆能清之”,“臨證40余年,重用生石膏治愈之證當以數(shù)千計。有治一證用數(shù)斤者,有治一證用至十余斤者,其人病愈之后,飲食有加,毫無寒胃之弊”。近代醫(yī)家孔伯華不唯于外感方面運用石膏得心應(yīng)手,且于雜病方面亦用當通神,根據(jù)患者病情輕重、年齡大小、性別男女等而定劑量,少時三五錢,多至半斤,甚至數(shù)斤煎煮代水飲用。建國之初,運用大劑量白虎湯治療乙腦等,取得了令人矚目的療效。
性味考辨
歷代本草和醫(yī)家對于石膏藥性的認識,有微寒、寒、大寒等不同,民間還廣傳“一兩石膏猶勝一擔涼水”。明辨石膏之藥性,有助于更好地利用石膏。石膏最早見于《神農(nóng)本草經(jīng)》,被列為中品,性微寒。《本草綱目》亦載“氣味辛微寒”。石膏大寒之說,首見于陶弘景之《名醫(yī)別錄》,云“甘,大寒,無毒”。后世部分醫(yī)家受此影響,再加之僅見仲景用白虎湯之四大證(大熱、大渴、大汗、脈洪大),不察其他用石膏方的情況(如《傷寒論》中治療“無大熱,口燥渴”之
白虎加人參湯證、治療虛熱之竹葉人參湯證、《金匱要略·婦人產(chǎn)后病脈證治》治療“婦人乳中虛,煩亂嘔逆,安中益氣”之竹皮大丸證等),故將石膏認為是大寒之品,遂沿襲成風,畏如虎狼之藥。
張錫純?yōu)榻獬藗儗κ嗟囊蓱],說明其性“易馴”,援引《神農(nóng)本草經(jīng)》之說,謂非大寒之物,“宜于產(chǎn)乳”,《金匱要略》載有竹皮大丸,可知其功用純良,并無
黃連、
黃柏諸清熱藥大寒傷中之弊!爸T藥之退熱,以寒勝也;而石膏之退熱,逐熱外出也!
用藥指征
《傷寒論》白虎湯四大證——大熱、大渴、大汗、脈洪大,自然是石膏的使用指征。除此之外,其他疾病,無論病屬外感內(nèi)傷,均有用到石膏的機會。張錫純認為,外感實熱者服之,能使內(nèi)蘊之熱息息自毛孔透出。在臨床上,不管是什么病證,只要有“火熱熾盛”的病機,張錫純都以生石膏為主來進行治療,每能對許多疑難雜病獲得奇效。
南京中醫(yī)藥大學(xué)黃煌教授對于石膏適合什么情況下的大汗、大渴、脈洪大,做了詳細說明:大汗:特點一是量多,常常汗出濕衣,或者反復(fù)出汗;二是身體伴有熱感,患者不惡寒反惡熱。大渴:舌苔干燥缺乏津液,或如砂皮,或干焦,欲飲水數(shù)升。脈洪大:脈或滑數(shù),甚至數(shù)疾;或浮大,輕取即得;或如洪水洶涌有氣勢;如果脈微細,就不適宜了。
孔伯華總結(jié)張仲景用石膏,認為是從煩躁、渴、喘、
嘔吐四處著眼。煩躁用石膏者,如
小青龍加石膏、
大青龍湯、白虎加人參湯、竹皮大丸,蓋陰氣偏少,陽氣暴勝,其暴勝之陽,或聚于胃,或犯于心,煩躁乃生,石膏能化暴勝之陽,能解在胃之聚,故煩躁得治;渴用石膏的如白虎湯、白虎加人參湯,蓋溫熱之邪化火傷津,津液不能上潮則口渴,石膏能瀉火潤燥,故渴得治;喘而用石膏的如越婢加
半夏湯(肺脹而喘)、
小青龍湯加石膏(煩躁而喘)、
木防己湯(其人喘滿)、麻杏石甘湯(汗出而喘),蓋此四證之喘,皆為熱在于中氣則被迫于上,用石膏化在中之熱,氣自得下而喘自治矣;吐用石膏者,如
竹葉石膏湯、竹皮大丸,蓋此二證之嘔吐,是因熱致虛、因虛氣逆所致,用石膏熱解氣自平,嘔逆亦遂自止也。
孔伯華用石膏的體會是:石膏一藥,遇熱證即放膽用之,起死回生,功同金液。能收意外之效,絕無僨事之虞,若用之鮮少,則難奏其功,俗流煅用則多流弊。
使用注意及禁忌
石膏大劑量(30克以上)用于清熱止渴止汗,多配伍
知母;小劑量(15~20克)用于配伍
麻黃以平喘。張錫純認為除收濕斂瘡止血宜煅石膏外用之外,其他情況均應(yīng)內(nèi)服使用生石膏。醫(yī)者不可誤以為石膏性大寒而將其煅用。張錫純力倡用生石膏的同時,屢次闡明煅石膏之弊端!耙允嗪疀鲋校嫘辽,煅之則辛散之力變?yōu)槭諗,服之轉(zhuǎn)可增病!睆堝a純用石膏一大指征就是根據(jù)大便情況:“若大便不實者宜少用,若瀉者石膏可不用,待其瀉止便實仍有余熱者,石膏仍可再用!
關(guān)于石膏的服法,張錫純提出一要徐徐溫服,使藥力常在上焦、中焦,而寒涼不至于下侵而致瀉,既利于散熱,又可護胃;二要多次分服,慎勿頓服等。
清代凌奐提出了以下幾種禁用石膏的情形:溫熱病多兼陽明,若頭痛,遍身骨痛而不渴,不引飲者,邪在太陽,未傳陽明,不當用。七八日來邪已結(jié)里,內(nèi)有燥屎,往來寒熱,宜下之,勿用。暑氣兼濕作泄,脾胃虛弱者勿用。瘧邪不在陽明而不渴,亦不宜用。產(chǎn)后寒熱,由于血虛,或由惡露未盡;骨蒸勞熱,由于脾胃虛寒,陰精不足,而不由于外感者,并勿誤用。傷寒陰盛格陽,內(nèi)寒外熱,便青舌黑,屬寒者,誤投之,不可救也。歸納起來,大抵為口不渴,脾胃虛寒,陰盛格陽,血虛陰虛
發(fā)熱,以及承氣湯證、
葛根芩連湯證的情況下當勿用或慎用石膏。
重慶名老中醫(yī)熊寥笙認為,《溫病條辨》提出的白虎湯“四禁”,可作為臨床大劑量使用石膏的參考:“若其人脈浮弦而細者,不可與也;脈沉者,不可與也;不渴者,不可與也;汗不出者,不可與也。常須識此,勿令誤也!贝税谆⒅。
延伸閱讀
古今醫(yī)案摘錄
兩腿腫疼 (張錫純醫(yī)案)
西安縣煤礦司賬張子禹腿疼,其人身體強壯,兩腳腫疼,脛骨處尤甚。服熱藥則加劇,服涼藥則平平,醫(yī)治年余無效。其脈象洪實,右脈尤甚,其疼腫之處皆發(fā)熱,斷為相火熾盛。小便必稍有不利,因致濕熱相并下注。宜投以清熱利濕之劑,初用生石膏二兩,
連翹、茅根各三錢,煎湯服。后漸加至石膏半斤,連翹、茅根仍舊,日服兩劑,其第二劑石膏減半。如此月余,共計用生石膏十七斤,疼與腫皆大輕減,其飲食如常,大便日行一次,分毫未覺寒涼。旋因礦務(wù)忙甚,來函招其速返,臨行切囑其仍服原方,再十余劑當脫然痊愈矣。
張錫純有論“用藥以勝病為主不拘分量之多少”,“有所用之藥本可以除病,而往往服之不效,間有激動其病愈加重者”,“此無他,藥不勝病故也”。一再強調(diào)用足劑量的必要,反問“病足以當其藥而綽有余力,藥何以能除病乎”?張錫純生平用大劑挽回重證之案甚多,本案即“共計用生石膏十七斤”。
重用生石膏、生
地黃治療中樞性高熱(病歷摘要)
王某,男,61歲。因“頭暈一天,
昏迷12小時”而入院。顱腦MRI示:雙側(cè)
小腦大面積梗死,雙側(cè)丘腦及橋
腦梗死,腦白質(zhì)病,腦萎縮。給予
脫水、降顱壓、抗凝及對癥治療,患者仍處于淺昏迷狀態(tài),發(fā)病10天后出現(xiàn)發(fā)熱,體溫在38~39.5℃之間波動。發(fā)病第23天顱腦CT顯示:雙側(cè)基底節(jié)區(qū)、放射冠區(qū)腦梗死,左側(cè)枕部、左小腦
腦出血并潰入第4腦室;颊邽槎喟l(fā)性腦梗死,日前又出現(xiàn)梗死后出血,故考慮為中樞性發(fā)熱,給予藥物降溫及物理降溫,效果均不理想。面紅赤,大便數(shù)日未行,舌干紅,苔黃厚膩,脈滑數(shù)。查體:壓眶反射存在,雙瞳孔不等大,四肢肌張力低,肌力0級,雙側(cè)巴氏征(+)。
西醫(yī)診斷:多發(fā)性腦梗死繼發(fā)腦出血,中樞性高熱。中醫(yī)診斷:中風。
中醫(yī)辨證:閉證。治法:清熱醒神開竅。
處方:
犀角地黃湯合安宮
牛黃丸。
1.犀角地黃湯加減:生石膏60克,
生地黃60克,水
牛角60克(先煎),
羚羊角粉l克(分沖),
牡丹皮30克,
赤芍30克,生
大黃9克,
金銀花30克,敗
醬草30克,
野菊花30克,
紫花地丁30克。兩劑,水煎服,每劑煎至300毫升,于當日晚8時、凌晨1時、次日早7時分別服用150毫升。
2.
安宮牛黃丸一丸,2次/日,溫開水化開后胃管注入。次日早8時體溫降至38℃,大便3次,下午4時服用150毫升,晚8時體溫為37.1℃,連續(xù)觀察兩日體溫均正常。
本案為多發(fā)性腦梗死引起的中樞性發(fā)熱,重用生石膏、生地黃、
水牛角兩清氣營。高熱時體內(nèi)積熱太多,散發(fā)不出,生石膏在此處用之以清泄郁熱、打開玄府,內(nèi)熱清,玄府開,自然汗出而熱解。亦可仿效張錫純生石膏配
阿司匹林之意,加服百服寧等解熱鎮(zhèn)痛藥輔之。在
氣營兩燔、熱毒轉(zhuǎn)重時,生石膏可配大劑量生地黃30~60克,甚或120克,兩清氣營,氣分階段即可配伍用之,以防傷陰。氣分熱很重時亦可用三石湯(
滑石、生石膏、
寒水石)以清泄內(nèi)熱。